在武侠小说泰斗金庸笔下,有一场收录于《鹿鼎记》的“三水那一战”。这场战斗,是《鹿鼎记》中沐王府与天地会绵延数十年明争暗斗的伏线。
三水河口,是战斗的发生地。《三水县志》有载:清顺治三年(公元1646年)十一月二十九日,在广州称帝的南明朱聿鐭派陈际泰率兵,与在肇庆称帝的朱由榔派出的林佳鼎激战于三水。这便是南明史上的“唐桂之争”中的一个楔子。
明亡后200多年,清王朝也大厦将倾,新的时代大潮翻涌而至,历史再次对这片土地垂青,留下了海关、火车、邮局等。三水人从此多了一份顺应历史潮流、开眼看世界的从容。
如今,古战场早已无迹可寻,但是,三水因此成为金庸笔下那气象万千的武侠世界的一角。而海关、火车、邮局历经100多年风雨,至今遗迹尚存,仿佛近代世界看三水的惊鸿一瞥,余音绕梁。
这片古老的土地,因为这些时代的印记留下声声回响,亦因金庸的笔而多了一份天马行空的浪漫,恰似杨慎那一首著名的《临江仙》: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古战场:
金庸武侠世界的一角
1646年,南明隆武政权创建者朱聿键在福建被清军俘虏,随即被害。世袭桂王的朱由榔在次月十五日在广东肇庆称监国,由于得知江西赣州失守,朱由榔仓促逃往广西梧州,朱由榔此举痛失民心。
恰巧朱聿键的弟弟朱聿鐭在广州,大学士苏观生等便拥护其宣布监国,并于十一月初五称帝,是为南明绍武帝。朱由榔听到消息也急忙于十一月十二日东返肇庆,十八日宣布即皇帝位,称永历帝,“唐桂之争”由此爆发,“三水那一战”随之而至。
往日的三水河口火车站。
据《三水县志》所载,桂王与唐王的军队在三水县城以西爆发激战,桂王的军队被唐王的军队打败,死800余人。但胜利的唐王并没高兴太久,就被清将领李成栋率兵袭取广州,君臣不屈而死,绍武政权存在仅40余天。
“唐桂之争”直接导致广州陷落,远在肇庆的朱由榔在李成栋的追击下一逃再逃,粤北的陈课和童以振,还有粤西的洪天擢都成了孤军,很快被李成栋各个击破,广东全境沦陷。“唐桂之争”将恢复中原的希望再一次断送。
这一段南明往事,被金庸收入《鹿鼎记》第九回,以天地会徐天川和沐王府白寒松、白寒枫兄弟的相识与纠纷徐徐带出。本来,天地会与沐王府都是打着抗清复明的旗号,三人在共谋抗清、把酒言欢之际,却因为“拥唐”还是“拥桂”而心存芥蒂,甚至大打出手。书中这样写道:
白寒枫怒道:“那老贼的口吻,便跟你一模一样!可是这到底是谁起的衅?我永历天子好好派了使臣到广州来,命唐王除去尊号。唐王非但不奉旨,反而兴兵抗拒天命。唐王这等行为明明是犯上作乱,大逆不道,可说是罪魁祸首。”
樊纲冷笑道:“三水那一战,区区在下也在其内,却不知道是谁全军覆没?”白寒枫大怒,站起身来,厉声道:“你还在算这旧账么?”韦小宝听了樊纲的话,便知三水这一仗是唐王胜而桂王败……
双方你一言,我一语,说的多是旧事,渐渐的剑拔弩张,便要动起手来。
《鹿鼎记》中的这段描述,并非只是艺术上的加工,“三水那一战”,实际上就是南明诸王与各实力派各怀鬼胎,以至于一再错失恢复良机的真实写照。
这在正史上也是有据可考。三水文史爱好者杨峻曾经借助明末清初的史料对这段历史作相对翔实的钩沉。据杨俊介绍,康熙年间,浙江举人温睿临写了一本《南疆逸史》,专记南明弘光、隆武、永历三朝遗事。后来道光年间,清代史学家徐鼒也撰写了《小腆纪年附考》《小腆纪传》,记载南明史事。上述历史文献均记载了在明末清初发生于广东三水的这一场战争。
而金庸,对史料信手拈来,“三水那一战”被他写进小说中,也许只是出于推动小说情节发展的需要。但毋庸置疑的是,在明末清初风起云涌的大背景下,三水河口,这西江、北江、绥江汇流之地,凭借其在当时的战略地位,融入了金庸的武侠世界,成为那气象万千的文学瑰宝的一角。
金庸笔下的古渡、古城、古刹与名山大川,有着天马行空的浪漫和易水萧萧的悲壮,留下黄钟大吕的凛然。如郭襄于风陵渡口,一见杨过误终身;郭靖于襄阳城下,侠之大者殉邦国。而三水河口,则镜鉴南明之覆亡。
居要地:
扼守西江北江航运要枢
“三水那一战”,已然道破三水河口在战争中的重要地位。历代王朝兴替,它是军事必争之地,河清海晏之时,它又成为商樯云集之港。《三水县志》专门设有“建置”一章,详细陈述三水县的由来。
在过去,三水是待开发的蛮荒之地,但是由于河口位于西江、北江、绥江三江汇流处,且扼南北水路咽喉,在军事上地位十分重要。早于唐宋时期,朝廷已经派武官率水师在河口对面的昆都山麓设营镇守。
16世纪,三水的开发得到长足发展,与此同时,随着明王室朝政日渐腐败,聚众造反的人越来越多。由于三水境内河涌交错、地形复杂,这片山林河网交错的地方成为匪盗盘踞之地。这里又远离南海、番禺、四会、高要、清远各县的县治,境内并无城邑,“道里旷渺,以致官府鞭长莫及,视为‘冲、难’之区”。
百年邮局的屋檐细节。
到明朝嘉靖五年(1526年),为维护统治,加强征收税负,保护过往官员及人民的安全,总督两广军务、右御史煎巡抚广东姚镆,巡抚广东监察御史涂相,左布政使梁材,按察使周宣4人决定分割南海、高要两县部分地区设立新县,下令广州府负责筹备事宜,最后将勘察事宜上报朝廷。
当时,以广州府推官孙益为首的多方联合勘察下,决定在当时广州府、肇庆府所属交界地段的白塔村设立县治:他们认为,“此处山水环抱、人烟辏集,路当冲要,田土饶旷,实为善地,于此设立县治,则道路适均,钱粮便于输纲,人役便于应接,公事便于勾摄。”
从那一年起,广东的舆图之上,从此正式多了一个“三水县”。这片“冲、难之区”迎来新的发展起点,《三水县志》有载:新设立的三水县隶属于广州府,县治设于白塔村龙凤岗(现河口城内村)。第二年,首任知县程儒督建县城城墙,分东、西、南、北四门,建县署于龙岗,建学宫于凤岗。建设美好家园的夙愿,一步一步在这片土地上成为现实:“盗贼由此而绝其出没,地方由此而得以保安”。
先民的家园到底什么样?《三水县志》对此有具体描述。古城呈圆形,城中心是仁寿坊,周围分布着三水县政府、学宫、尊经阁、城隍庙等建筑,城中由县前街、察院街、凤岗街、南门直街等街道连通。
三水收藏家麦国培提供了上世纪初三水古城墙的局部照片,借此我们可以进一步勾勒三水古县城的模样:城墙砖为红褐色,城门约3人高,城门上还有约3人高的门楼,谈不上恢弘,但在《三水县志》有据可考的历史上,328年后的1854年,它曾经帮助城内军民抵御陈金釭的3次进攻。
此外,据三水魁岗文塔塔下碑文所载,建城后的76年,经当时的李希孔首倡,知县罗点首肯,在县府和乡绅的合力下,耗资“金八百有奇”的魁岗文塔启动建设,三水县城,从此多了“文塔揽胜”一景。后来,魁岗之上,文塔之前,还矗立起一栋气势恢宏的“三十六江楼”。当时有诗赞曰:滔滔三十六江流,齐到行台古渡头。学海回澜动浮石,魁岗佳气起高楼。久无羽檄催传箭,为采风诗暂泊舟。手把新书授多士,风帆送我又端州。
正是这寥寥十四字的“久无羽檄催传箭,为采风诗暂泊舟”,描绘出一幅安居乐业、文教兴盛的太平图景。原来的“冲、难之区”,经过数代人的开发,逐渐发展成为同时扼守西江、北江航运要枢的“小广州”。
怀幽思:
今为登临之胜景
城墙,为山包水络,扼守要津。
文塔,见飞鸟投林,三江苍莽。时代,驾滚滚巨轮,不破不立。时间来到清末民初,开放海关、广三铁路、邮局……这是河口现存的距离我们年代最近、也最为密集的一批历史古迹。百年河口的底蕴亦如陈酿一般,因它们的存在而弥久益醇。
《三水县志》记载,三水旧海关大楼,是英国在中国设立的早期海关之一。清光绪二十三年(1897年),英国强迫清政府签订《中英续议缅甸条约》,正式规定清政府开放广东三水为通商口岸,允许英国在此设领事馆和海关。同年,英国在三水旧县城河口设立三水海关税务司公署,实行外籍税务司专断的半殖民地海关行政人事制度,关税收归英国所有,百年海关大楼见证了中国沦为半封建半殖民地的那段屈辱历史。
当年,从河口出口的大多是丝绸、茶叶、花生油、纺织土布等,而进口的大多是洋火、煤油、洋布等。此外,与三水邻近的江门、甘竹、肇庆、德庆4个口岸都划归三水海关管辖。那时候,三水仿若广州的“向西触角”,也成为沟通广州与粤北、粤西和中国大西南的桥头堡。
三水旧海关大楼。
广三铁路,修建于清光绪二十七年(1901年),从广州石围塘到三水河口,全长48.9公里,2年后全线通车,是广东第一条通车的铁路。广三铁路和沿线车站经过多次改造,位于三水的终点站却一直保持原貌,这是目前广东最古老的火车站。
广三铁路与西、北江航运连接,在三水河口形成了“水铁联运”模式,使得三水河口作为沟通广州与粤北、粤西乃至中国大西南的桥头堡的地位更加巩固。相传,民族资本家荣毅仁的祖父从河口发家。荣毅仁的祖父荣熙泰、父亲荣德生先后在三水河口厘金局(相当于税务局)任职。如今,荣熙泰和荣德生当年在河口租住的旧屋仍保存完好。
百年邮局,清光绪二十五年(1899年)11月,三水正式开办二等邮局,有邮差6名。始建时,三水老邮局择址在县城南门外,1920年才搬到现在的位置,辖下有9处代办所和3处信柜。当时,便捷的水陆交通使河口旧邮局成为重要的邮政中转站。
……
一百多年前,三水先民从这里走向远洋,广东最古老的海关大楼、广东最古老的火车站、佛山最古老的邮局,都是三水从传统走向近现代的见证者,春雷般滚滚而至的一声声电报、一声声汽笛,启迪着三水人从善如流,开眼看世界。
一百多年后,我们到这里来追寻时代的印记。这里,文塔依旧,察院街依旧,百年海关大楼、火车站与邮局也依旧。它们在三水这片土地上历尽百年风霜,在这一片亘古的静默中述说未曾落幕的传奇。
原标题:百年河口:三水与世界的第一次拥抱
来源|佛山日报
文|记者杨立韵
图|资料图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