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大河滔滔,方知大堤巍巍,捍卫华南,不动如山。
“这将是佛山自2008年6月大洪水以来影响最大的一场洪水!”6月10日,佛山市三防指挥部发布消息,北江干流清远站超警戒水位。
人们热切关注着西江、北江的汛情。因为三水这座城遇水而生、遇水而荣,还因为这片土地古来就是山包水络,生活在这儿的人们骨子里亲水、乐水,也忧水、盼着治水。
这是水赋予人们的经验与本能。人们在水边生活、劳作,浅滩上有了疍家文化的烙印,岸边也有了一个个依水而建的圩镇:大塘、芦苞、黄塘、河口、西南……后来,有了一个个渡口,一座座桥梁,还有了一条雄伟的大堤。日久天长,人间的烟火气,也在这儿酿化成黄昏的袅袅炊烟与夜晚的乘风纳凉,也酿化出催动心弦的潮汐回响与咸水歌谣。
过去65年,北江大堤正是这一切的见证者和守护者。
前身
榕塞西围,一部千年水利史
“洪水一来,河口半江桥,又再现了它一百年前的模样。”这两天,不少三水人在微信朋友圈转发河口半江桥的航拍照片。从高空俯瞰,半江桥宛若一根孤悬沧海的铁杵,笔直而孤独地任由洪波浊浪流逝。而在画面的另外一角,则是一道漫长而宽阔的浅褐色缓坡,正是它,将洪水与陆地相隔,让洪波浊浪与苍翠草色相映。
那一道浅褐色的缓坡,便是北江大堤,从1955年开始,北江大堤正式载入舆图,被赋予拱卫华南的责任。但是它又不单单是防洪意义上的水利工程,而是一部三水先民在北江边繁衍生息、治水御水的历史。
北江大堤下有一片水泥空地,这里曾是西南渡口所在地。
从漫长的历史来看,北江大堤的前身是长短不一、高低各异的大小堤围。如现在清远境内堤段原为石角围,与三水交接的界牌圩上下堤段为七乡围;三水境内芦苞水闸以下堤段,古称榕塞西围;芦苞水闸以上至长岗的堤段,古称六合围;河口段的魁岗围(含旧三水县的县前围)、西南水闸的上段,古称大良围;西南水闸以下三水县境内堤段,古称沙头围;南海县境内堤段,古称良凿围、狮山围。
上述众多堤段中,榕塞西围可能是有文字记载以来,三水先民所修筑的最早的其中一段堤围。据《北江大堤志》所载,早于南宋末年(1269年),已经有沿岸居民在县境中部、北江中下游左岸修筑榕塞西围,堤围由芦苞涌口向南延伸至黄塘下坑赤花山岗,全长3420丈,堤高3华尺。
不过《北江大堤志》也指出,在几乎同一时间的北江西岸,与芦苞圩隔江相对的地方,同样有先民修筑起长达2340丈的永安围(后称安乐围),该堤围修筑于960年~1279年间。由此推断,三水先民有文字记载的堤围工程,可以追溯至1000多年前。
榕塞西围的历史,也是三水人治水御水的历史。如《三水县志》有载,康熙四十七年(公元1708年),知县郑玫因榕塞西围北荻头段阻水,屡修屡决,遂将堤段后迁距水10余丈,裁弯取直重新修筑,始得稳固。次年,郑玫按改筑榕塞西围的办法重修高丰围,建城守公署。随着治水经验的增长,三水先民最早在邻村之间开始联围御水。如改由当时的都、堡、里、甲联合统一计划,或向县宰呼吁,通过拨款或募捐等形式,逐年对堤围渠窦等水利设施进行加高培厚。到清朝,这些堤围由两广水师提督管辖。
不过,从宋代到民国,碍于当时生产力低下,没有统一指挥等客观因素制约,人们筑围,常常是由一村、一族在农闲之时修筑小堤、开渠设窦,包括榕塞西围在内的堤围常常是被水冲崩了又重修。加上这些堤段由所在地方自行管理,一直没有形成完整的联防体系。据《三水县志》统计显示,从明初三水建县到1949年423年,三水共发生较大水灾88次。同时,这些堤围一旦崩决,广州也会受到影响,历史上有明确文字记载发生于1915年的“乙卯水灾”,最能反映这种因堤围崩决而带来的惨烈。
据《北江大堤志》所载,1915年7月,东江、西江、北江同时洪水暴涨,基围崩决,沿江各乡、村、镇淹没殆尽,据当时统计,全省受淹农田面积1022万亩,灾民378万人,死伤10余万人,广州市西关、河南等地势较低地区,水浸至门楣甚至没顶。“乙卯水灾”造成的灾情之重,受灾面积之大,使得后来有了芦苞水闸这一“华南第一闸”,有了人们称颂至今的樵桑联围,更有了后来拱卫华南的北江大堤。
涅槃
北江大堤,在迭代中接续使命
时间来到1949年夏季,全县被大水冲决堤围34条,受灾田地达15.44万亩,受灾人口10.65万人。到10月15日,三水县着手组织复堤救灾。次年,三水县防洪复堤委员会成立。当时的人们,全力修复堤围决口,修复芦苞水闸,将南部分散的堤围筑成桥北大围,还相继完成了芦沙干堤培修加固、六合围段培修工程——后者更被称为当代三水首个重大水利工程。
1954年10月,一项更为宏大的工程在省委的调度下启动。彼时,在清远石角至南海狮山窦全长66.7公里的现有堤围基础上,以大培修的方式修筑北江大堤。
北江大堤自北往南贯穿三水全境,其中辖区内堤段长38.91公里。三水人与北江大堤的不解之缘从那时候开始缔结。
傍晚,市民在北江大堤上悠闲地散步。
当年12月,一幅恢弘的画面在这漫长的河岸线上铺开。据《北江大堤志》记载,三水组织民工22400人,鹤山派出2500人,高明派出2500人,番禺派出3000人,花都和高要各派出5000人,4万多人就地扎营,每日奋战,肩挑手提,担泥打夯,号声不绝。期间,在西南崩岗头至西南涌口新筑堤段1.67公里,在西南涌口建一限流坝,该限流坝即后来西南涌的雏形。历史上因决堤而造成的大土布潭、龙船潭等多个“崩基潭”也被消灭。
次年3月20日,北江大堤全堤竣工,时任省领导古大存慨然赋诗:盘盘屹立大江头,安护农村卫广州。水利先声全省倡,波神肆虐自今休。民工百万堤墙竣,虎贲三千气概留。重治坚防须贯彻,终当根本制洪流。
那是一个百废俱兴、热情似火的年代,那是一个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工程。其诗,道出了修筑北江大队的目的,也道出了彼时人们齐心共建新家园的殷切与豪迈之情。
自此,人们长缨在手。北江,这珠江水系第二大干流,仿若被缚住的苍龙;北江大堤,承担起捍卫广佛、乃至珠三角地区的历史使命。
后来,北江大堤又经历了4次上规模的维修加固。据广东省北江流域管理局防汛与工程建管部调研员羽海英回忆,第一次是1970年到1972年,那时候叫北江大堤全堤培修大会战,第二次是1983年到1987年的加固工程,第三次是1988年到1989年的除险加固,第四次是2000到2008年的加固达标工程。如今,北江大堤已经达到了百年一遇的防洪标准。
缱绻
岭海回澜处,尽是小城烟火
有水的地方就有人家。北江大堤将北江与城镇隔开,人们又在大堤上建造渡口,修筑桥梁,与北江的联系,总是欲断难离。北江大堤亦随之成了人们生活中的一部分,他们走上大堤,就是货船过往,水浪拍岸;就是夕阳将下,孤悬西山。
三水地形自西北向东南倾斜,北江大堤依傍着北江自北至南贯穿全境,又在河口一带转折向东。这一竖一横,画出大塘、芦苞、黄塘、河口、西南五个圩镇。
从最上游的大塘镇出发,最先看到的是秀气而温婉的景象。北江与漫水河在大塘圩对开的区域交汇,冲积出一片适合船只停靠的浅滩。直到现在,这片浅滩依旧是珠三角地区为数不多的疍家人聚居地之一。他们的船只,便泊靠在油金大桥下。在这片水域,他们驾船捕鱼,以船为家。
在离船不远的岸边,有他们圈养的鸡鸭,有抹上桐油敲敲打打的老渔船,有支起又摊开、忙着修补的渔网,还有铺满沙滩、踩上去吱嘎作响的蚬壳。他们在大堤脚下,将新鲜的鱼获摆满铝盘,一个简单的鱼市、一个带着浓浓疍家风情的小聚落,就此形成。
北江大堤的堤碑,远处是交通繁忙的三水二桥。
这样的风景,行将消失,又触手可及。人们走近它,只需要迈过这道大堤。从北江大堤建成到现在的66年,人们围绕着大堤进行生产、运输、商贸,三四代人的光阴,都被北江那淡淡的水腥味所萦绕。那味道,随风飘散,又逐浪而生。有似曾相识的熟络,那是小镇生活的本味,也是挥之不去的乡愁。
在芦苞水闸外,也有疍家聚落,更有昔日闻名遐迩的“小广州”旧迹可寻。从大塘镇沿着北江大堤来到这儿,大堤内外,沿途是苍翠而宽阔的草原,靠近北江的一侧,又散布着偌大的水泊。于是,鹭鸟在这里栖息,苍鹰在天空翱翔,人们也能在这儿静候那一双一双翅膀张开的时候,那一份来自天空的圣洁与静谧。
在西南城区武庙对开的北江大堤,等到入夜时分,江风吹上堤围,也拂动着这座江滨小城的烟火。这儿,这时候,有支起灯光摆卖的小贩,有抱着吉他弹唱的追梦人,更多的是三三两两或走或坐的游人。这不过2公里的堤段,宛似一道风景线,将彼岸灯火入画,将夜晚的大堤与北江入画,将放空的心弦与小城生活的烟火气也收入画中。当眼前一艘艘货船从跟前缓缓驶过,那“踏踏”而过的声音,特别敞亮、悠长。
一百多年前,同样是这里,同样夜夜笙歌,十分繁华。当时武庙外有两个花艇,武庙旁还有说书艺和卖武的,总是吸引很多人拿着大葵花扇来看。到了晚上,人们还抢着吃新鲜的猪红粥、艇仔粥和南乳肉。三水文史专家陆探芳曾经考证说,明清以来,西南涌航运日渐成熟,距离北江流入西南涌入口不过百米之遥的武庙一带成为了商贾繁华之地。武庙曾有一个牌匾名为“岭海回澜”,此四字是因为从思贤滘而来的北江水在武庙附近回流而得名,武庙外面的路也曾经称为“岭海路”。
而在65年前,人们以高涨的热情修筑北江大堤。在这里,他们修筑了一段长达1.67公里的新堤段。那时候,劳动任务繁重,工具十分简陋,他们却依旧架设起长达1.2公里的双回路铁轨,用斗车来回运土,以昂扬的斗志迎接一个全新的时代。
如今长堤永固,岭海回澜之地,小城烟火如初。
原标题:北江大堤:大堤巍巍,缱绻一方
来源|佛山日报
文|记者杨立韵
图|资料图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