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西江西岸,高明富湾特大桥上游数公里的地方,有一个小渔村依着一个小小的港湾而建。
这里还有十来户人家仍从事着水上捕捞,他们是疍家人的后代,可能是疍家文化最后的见证人。
今年休渔期期间,他们没有像往年一样在岸边修补渔船,因为,这些渔船即将告别历史,退出舞台。
按照省、市渔业船舶更新改造有关要求,有意愿的渔民可以根据财政补贴,更换一艘新的钢质渔船。同时,这些木渔船要按要求报废。
没有了记忆中木油与桐油灰的味道,也没有了翻新木船的忙碌。这也许是一次最后的告别——对那些选择了更换渔船的渔民来说,他们已是50岁以上的年纪,而这些泊靠在港湾的木渔船,相伴着他们少说也有20~30年。
追忆往昔
在陆路交通发达的今天,这个位于富湾的小渔村显得有点闭塞。可是,在依靠水路运输的年代,它曾有过它的繁华、辉煌。
富湾人梁强波介绍,涌口村建村历史不足百年,新中国成立后,高明的疍家渔民才开始“上岸”。当时,富湾有一条河涌与西江相通,疍家渔民便在这里建村,涌口村因此得名。
背靠西江,意味着这里的人与水相依。与水相依,孕育了这里逐水而居的疍家文化。
细数涌口村不足百年的发展轨迹,航运业与捕鱼业一度十分兴盛。眼前这些年近耳顺之年的老人,怀念昔日的光辉。
今年63岁的彭国枝,从18岁那年就加入当时涌口村的运输队。运输队是当时计划经济的产物,彭国枝当起了一名吃公粮的船工。当时的工作主要是搬运物资,船只既有木船,也有水泥船,吨位最大的有30吨。
彭国枝老人向记者讲述涌口村历史。
“主要是运煤、运米。”彭国枝曾随着大船将货物运到下游的南海、顺德、番禺等地。距离涌口村不远就有一个码头,距离码头不足10公里的地方,有松柏煤矿、六湾煤矿两座煤矿,到了1958年,南蓬山附近又发现了锰矿。
丰富的矿产资源,这足以造就一个航运枢纽,并造就一座街镇的繁荣。据1995年出版的《高明县志》记载,当时的富湾镇有1圩40村,人口14293人,有工商业262户,设初级中学1所,小学14所,卫生院(站)11所。
难以割舍
彭国枝讲述这段历史的时候,我们都站在涌口村的小港湾。不足十米外就是彭国枝的老渔船。彭国枝当了十多年的船工,运输大队解散后,他学习打鱼,一辈子在水上飘摇。
“从懂事起我就在船上过。”七八年前,过惯了船上生活的彭国枝才彻底“上岸”,搬到岸上的房屋居住。但是已习惯“耕波犁浪”的他,仍常常驾船打鱼,帮补家用。
在广东,疍家人被称作“水上人”。他们以艇为家,日常生活均在艇上。疍家艇多为篷船,船篷由竹篾编织,弯成拱形,做成瓦状,漆以桐油。不管是外出打鱼还是晚上休息,只需要把船篷往下一拉,就可以遮风挡雨。
“这条船我用了差不多30年了。”彭国枝指了指泊靠在岸边的那艘木篷船——船是杉木做的,船板有40厘米厚。船每年都得邀请修船匠进行一次修补,每次修补刷两遍木油,再打一次桐油灰。在敲敲打打的声音中,木渔船又得到了新生。
停靠在涌口村口的渔船大多破旧不堪。
那场景,也是每年休渔期期间每一个小渔村所特有的景象。不过,现在会这门手艺的人越来越少了。好在对彭国枝和其他一些渔民来说,这船今后再也用不着修理了,很快他们将换上新的钢质渔船。
记者从高明区渔政大队获得证实,按照省、市渔业船舶更新改造要求,有意愿的渔民都可以根据政策补贴,更换一艘新的钢质渔船,当这些钢质渔船到位,眼前这些木渔船就将退出历史舞台。
钢制的渔船靠柴油驱动,船体长约7米,跟现在的木渔船相比略长,宽度则有所增加,抗风能力大为提高。
“换新船了高不高兴?怕不怕不适应?”面对记者的提问,彭国枝心思有点复杂:自己年纪大了,能用上安全系数更高的新船固然好,但是新船的性能怎么样,始终需要一个适应过程。
“这船陪了我那么多年,多少有点不舍,把几个孩子拉扯大,都有它的一份功劳。”
如梦呢喃
当代诗人聂绀弩曾经写过一首名为《疍户》的诗,描绘的正是疍家人的生产情景:疍家儿女疍家装,赤脚挑鱼上市场。男子风波深浅海,母亲心事旦昏香。宵灯斗宿争明灭,晓梦鱼龙辨现藏。万顷波涛卓竿立,天苍苍处水茫茫。
才不过一甲子的光景,烟波浩渺的西江沿岸,已经越来越少见到这样的场景。
在涌口村,彭国枝今年63岁,曾成基今年65岁,另一位接受记者采访的老渔民梁阿姨也已67岁,他们几乎是这个群体仍在进行水上作业的人。
“年轻人都不愿意做了。”曾成基说,他的子女都到外面打工了,他也不希望他们承继打鱼这门手艺。首先是苦,其次是累,最重要的是赚钱不多。
不过,大半辈子与水相依,又怎么忘得掉对水的记忆,怎么放得下这片水域生我养我的恩情。
3月18日,从涌口村远眺广阔的西江。
“我们捕鱼用的是‘流网’。”看着记者不解的神情,曾成基接过记者的笔和纸,在纸上画了一个“冖”说,他们先在这里打下一个浮标,然后开始慢慢撒网。撒网的同时,渔船以垂直方向向对岸驶去,同时随着水流向下游流动。最终,一张约400米长、3米多高的渔网在这片水域慢慢合拢。
“半小时后可以收网。”采用流网作业,需要至少两个人同时协作。而疍家人通常是夫妻二人同时驾船作业,大概因为这种同舟作业的方式,又催生了宛转缠绵、优美悠长的咸水歌,咸水歌有独唱也有对唱,且以男女互答对唱为主要形式。
梁阿姨则给记者讲起河对岸的故事:“我是从对岸白坭波子角嫁过来的。”年近七旬,梁阿姨身子还算硬朗,还能驾着小船出江捕鱼。把小船划到对面探访娘家人,也是常常的事。
过去,西江流域一带的人们更依赖航运交通。故此,在高明富湾与三水白坭一带的水域,两岸人们往来频繁,长此以往,富湾人的口音也带了一点白坭音的色彩。每逢2、5、8富湾圩日,白坭的人也常常坐船过来赶集。
这样的盛景仍然有迹可循。距离几位老渔民不远的地方,就是他们祖辈以来泊靠船只的港湾。在这片港湾的最外边,有一排高出水面数十厘米的木桩,那是曾经供人在退潮时行走的栈道。而那一排木桩旁边,是一排高大的柳树。此时,柳树尚未抽芽,远远望去,光秃秃的枝条与水光连成一片,宛如一幅水墨画。
梁阿姨说,上世纪五六十年代,涌口村外的五塱涌和八升米塱相继建成,富湾一带的人才实现了旱涝保收,“一亩地八升米”的民谣才成为历史。那时候,人们苦于劏鸭之后剩下的鸭头、鸭肝、鸭脚等部位食之无味,弃之可惜,慢慢发明了用鸭肠将这些部位与肥猪肉绑在一起晒干的吃法,于是有了“腊鸭扎”。
听着几位老渔民的讲述,吹来的风里有水的咸腥的气息,随细浪飘摇的老木船也似乎拽住了时间的回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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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标题:即将消逝的木船
来源|佛山日报
文|记者杨立韵
图|记者吕润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