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秦朔朋友圈
01
让人瑟瑟发抖的学区房
笔者最近有两个朋友为了孩子上学很闹心。她们都是三十五六岁、在杭州生活的中产妈妈,无论职场、生活都料理得井井有条,是“乘风破浪的飒姐姐”。
其中一个妈妈之前买了杭州下沙某学区房(在全市算二三梯队),明明是根正苗红的“一表生”却要被调剂出去,很多家长都去教育局门口下跪,她觉得面子挂不住不肯去。但买了学区房却读不了,还是很糟心的。
其实这位妈妈当初买房也是抱着半自用半投资的心理,想着小孩毕业后转手卖掉。在她心里,学区房是硬通货。她在购买前查了历史数据,发现好的学区房每年的涨幅要比普通学区高10%。现实也如她所计算,她当年购买的学区房如今实际成交价在3.6万元/平以上,而旁边的普通房子还不到3万/平。
现在学区用不了,她倒是挺想得开的,因为房子也涨价了,大不了卖掉,换套面积大一点的。孩子没进名校就没进吧,至少她尽力了。
和下跪的家长相比,这位妈妈还是理性的。家长下跪这事儿,在别的城市也有发生:今年6月份,深圳一群花了几百万买房的家长,买的学区房由于面积过小,房屋用途“被认定”为了公寓,不符合深圳某知名中学初中部的入学条件,来到教育局门口,深夜下跪维权。
这些下跪的家长,不知道怀抱什么样的心情。购买学区房本来就是风险投资,现在一手房买卖也不会承诺学区。是什么让家长罔顾风险砸锅卖铁,在风险来临之时又采取如此极端的手段呢?
是对阶层固化的预期太过强烈,还是对自身缺乏自立的信心?下跪到底是为了解决问题,还是要把事情闹大利用舆情来施压呢?
还是那个朋友说的好:学区房并不是什么硬通货,楼市里根本没什么无风险套利。
很多人都有“套利”的想法——买一套学区房让小孩读书,坐收每年涨幅,5-9年毕业后抛掉。名校也读了,房价红利也收割了,所谓一石二鸟。
但这种“套利”让笔者感觉瑟瑟发抖,脊背发凉。
02
让人瑟瑟发抖的“香港身份”
更让笔者瑟瑟发抖的另一个事儿,源自另一位自己创业的妈妈。她的小孩还在读幼儿园。往年中考成绩一公布,都要对优质小学、初中进行排列组合,从而看房、选房。看了两年,今年不看了,神秘兮兮地告诉我,她发现有一样比学区房更有用的“秘密武器”——规划“香港身份”。
可是规划“香港身份”,要么选“专才计划”交200多万找家公司跟自己签工作合同,要么选“留学计划”在香港读书,前者太贵,后者没时间。她为此十分纠结懊恼。
经她提醒,笔者稍微留心了一下,这才发现规划“香港身份”好像已经成为浙江中产阶级的时尚。尤其是在杭州、温州、台州、宁波这种民营经济发达的一二线城市里。
十年前,笔者刚来杭州。“香港身份”曾经一度是萧山民营企业家的“标配”。有一位年轻的“富二代”萧山客户曾说,他认为的时尚——就是在萧山街头开一辆香港牌照的最新款跑车。以前多是一些企业主做“香港身份”,看中的是低税制度、亲商政策、比内地优渥的社会福利体系。
但近年来“香港身份”开始逐渐中产化起来。这些中产可不是一般白领,多是在家族企业里上班,要么自己就是做生意的。总之要么有时间,要么在香港有资源有便利。
他们规划“香港身份”的很大原因是教育政策的倾斜——子女可以享受香港免费的公立教育体系,享受优质的国际教育资源。同时——香港学生想要报考内地的清华、北大等著名高校,还可以享受优惠政策,与内地的学生相比有更大的被成功录取的机会。据说港澳台的联考比内地高考要低150~200分。
朋友叹息自己没时间,否则利用“留学计划”来规划香港身份,总共花费也不多,比杭州的学区房要便宜多了。
被朋友这么一说,本人再次脊背发凉,想想自己的儿子也快读幼儿园了,还没为他设计赛道。以前人们说高考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于是家长们为了能让独木桥宽一点,纷纷去买学区房“拓宽桥面”。但现在学区房买的人太多,孩子们又成了千军万马之一。于是,又要规划新的身份,用来错峰和绕道。而能如此绕道的,要么家里是家族企业,要么财富积累到一定程度。如此,家长才能给孩子更广阔的选择权。不是争取同一个起跑线的问题,而是人家根本没和你在一个赛道里。
内地的一些富裕阶层、大城市里精致的中产阶级们都在利用城市地区间、各种政策的漏洞、落差,来进行政策“套利”。用《三体》里的思路来说,就是内地人带着孩子跑去香港做一番“升维设计”,若干年后孩子用“香港身份”考内地大学,利用降分优势实现“降维打击”。
虽然这样“升维设计、降维打击”的家长毕竟还是少数,他们给于孩子的“选择权”也是来自整个家族的努力。这难道就是下跪家长们恐惧“阶层固化”的原因吗?
其实,规划“香港身份”,所需承担的政策风险也是巨大的。
03
比套利更可怕的是寻租
比起“政策套利”更让笔者脊背发凉的,是近期一则小学生获奖的新闻。这则新闻让人感觉寒意更重了:
一是这名小学生超厉害,他凭借《C10orf67在结直肠癌发展中的功能与机制研究》项目获全国青少年科技创新大赛奖项;
二是这名小学生有一位更厉害的老爸——系中国科学院昆明动物研究所研究员陈某,他在7月15日科学网发布情况说明,表示其在孩子的项目申报过程中,“过度参与”了项目书文本材料的编撰过程。
《界面新闻》记者搜索近三届青少年科技创新大赛获奖项目发现,在中小学阶段进行肿瘤、病毒等研究众多,都显得很不合理,例如近三届中的《基于响应型纳米粒用于抗癌药物的选择性释放》(中学组、一等奖)、《甲状腺髓样癌特异性敏感标志物降钙素的ECL比率检测研究》(中学组、一等奖)、《茶多酚的抗肿瘤实验研究》(小学组、三等奖)、《降低TNFAIP8在食管癌细胞的表达增强其对化疗药物的敏感性》(中学组、三等奖)、《来源于微生物中三萜烯A3化合物的抗肿瘤作用研究》等等。
专业人士透露,上述实验都是需要在高校的实验室里做的,高中的实验室都不会购买这些仪器、设备。在理论知识上,也超出了高中生水平。并且为了防止病毒泄露、像H1N1部分亚型病毒需要达到P3安全等级的实验室才能操作,其他H1N1病毒也需要至少P2等级实验室才能操作,中小学生是如何进入到这类实验室并且操作病毒的,会不会因操作不规范泄露病毒,这一切都让人怀疑。
如果说好的学区房是让孩子抢跑赛道, “香港身份”是为孩子转型赛道,那么这些获奖的中小学生背后,又设计了怎样的赛道?有着怎样一个“过度参与”的爹?这些“爹”们从事的是什么职业,又利用了哪些便利?
比利用私权、财富进行“政策套利”更可怕的是——权力寻租!
04
无处不在的寻租游戏
权力寻租,是经济学对腐败的解释——指握有公权者以权力为筹码谋求获取自身经济利益的手段。权力寻租就是把权力商品化、资本化,在参与商品交换和市场竞争中谋取财富、利益。
以前我们谈起腐败,总认为是官商勾结、权钱交易、权权交易、权色交易等。但现在有很多寻租来自于信息、数据甚至是商业机密的交换。虽然交换来的利益不像贪官“老虎”们如此触目惊心,也可能只是少数人利用了某项专业优势上的“小特权”,但笔者认为,其危害一点也不小。
因为它腐化了我们的价值观——这种专业上的“以权谋私”,正将腐败日常化、常态化、正常化。久而久之,我们甚至意识不到这是一种腐败,反而觉得理所当然,正所谓“久入鲍肆而不闻其臭”。
父亲利用自身工作的公权力,“过度参与”了儿子的论文、试验,通过参赛获奖来为孩子谋取升学、加分等好处,这也是一种变相的“权力寻租”。
法国经济学家托马斯·皮凯蒂著有《21世纪资本论》,曾对“寻租”有详尽的研究。在书中他对过去300年来欧美国家的财富收入做了探究,通过大量的历史数据分析,旨在证明近几十年来,不平等现象已经扩大,且很快会变得更加严重。
他认为,我们正在倒退回“承袭制资本主义”的年代。在这样的制度下,经济的制高点不仅由财富决定,还由继承的财富决定,因而出身要比后天的努力和才能更重要。皮凯蒂指出,最富有的那批人不是因为劳动创造了财富,只是因为他们本来就富有。
根据皮凯蒂的阐释,“租金”有三种形式:一种就是他所强调的在市场中必然会产生的“钱生钱”的机制,食利者靠着过去积累可以获得稳定、持续的收入;第二种就是垄断租金;第三种就是通过权力寻租等由非经济因素介入而形成的租金。
这三种“寻租”形式在内地也逐渐呈现出来。像规划“香港身份”,多是第一种利用家族财富来进行寻租。但最让人不齿的则是第三种寻租——即以公权谋私利。它可能是像《人民的名义》那样的贪腐大案,但也可能很隐蔽微小,甚至生活化。就像科研人员陈某的公权力是数据、信息、知识的权力,利用职务便利来为家庭谋取私利,是一种日常生活化的腐败。
还有一些寻租是利用信息优势、抓获政策漏洞。它们看似微小,但聚集整合起来足以形成产业链,破坏市场秩序。比如这两年买房的“茶水费”。一些开发商、中介利用限价政策漏洞、房源销售控制来向客户额外收取费用。尤其在深圳、杭州、武汉等大城市中茶水费一度甚嚣尘上。这么一点微弱的权力,也能一度成为业内“潜规则”。新闻曾报道去年武汉有好几位准备摇号的买房客户给所谓“业内人士”交了几万元“茶水费”后,“业内人士”失踪,房子也没买到,最后不得不报警的案件。
在市场整治后,“茶水费”现象好了很多。但那些甘愿交“茶水费“甚至托关系找门路要“交茶水费”的,也是为了占限价的便宜。在“寻租行为”面前,只要能让自己获利,很多人都漠然视之,甚至暗中迎合,只要套利还有空间。
比“茶水费”更严重、也更让人愤怒的权力寻租——是山东的高考冒名顶替的丑闻。据媒体报道,2018年至2019年山东高等学历数据清查工作中,有242人是冒名顶替入学的。从教育机构、学校、招生、教育主管部门之间存在着非法利益链条。这些权力本身就不小,整合起来,更是翻手云雨,十分恐怖。虽然没有骇人的财富金额,但它公然践踏了教育底线,在某种意义上和“大老虎”们一样可恶。
05
套利与寻租是一对孪生姐妹
人们憎恨公权寻租,因为腐败践踏了公平。但人们又热衷私权套利,因为自己能占便宜。在某种层面上,寻租和套利是一对孪生姐妹。套利是需求,寻租就是一些人利用公权解决人们这种需求的手段。
买卖学区房、谋求“香港身份”,是政策套利。小学生比赛造假,是权力寻租。但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点:就是占便宜。至于买房交“茶水费”,更是一种贪便宜。生活中这些“便宜”太多了,医生要医药回扣,老师要家长红包,连个保安都有权力额外索要停车费。但便宜贪过了头,就成为高考冒名顶替这样无底线的罪恶。
“贪便宜”的更深层面,是对阶层固化的担忧,是对自身跃升的不自信。
但阶层固化是一个伪命题,是一个被媒体过度解读、消费的话题。谁能说的清楚自己是哪一层?坐标又是怎么定位的?是立足于自己周边亲戚朋友,还是全市、全省乃至全国?
所以阶层这种伪命题,过多讨论没有意义。更重要的是自省内心的贪婪与恐惧。
李录在《文明、现代化、价值投资与中国》一书中说道:“人类就本性而言,情感上追求结果平等,理性上追求机会平等。”书中提及巴菲特、芒格和众多价值投资的理念。内容十分精彩。
但现实里大部分人都是在情感上追求特权,理性上爱占便宜。对公平的要求仅仅是在自己遭遇“不公”的时候。
这也是为什么无论楼市、股市,趋势投资者要远远多于价值投资者。正是因为有了求特权、占便宜的心,人们也愿意为其额外支付成本,让权力有了寻租的空间。
在套利和寻租面前,笔者心里瑟瑟发抖,不断警惕自省,不要让“小便宜”腐坏了内心,腐坏了孩子。